经文:毁人称直。
【原文】
刻薄存心冒直名,舌锋到处莫能撄。
飘流异地身先死,中冓贻羞报不轻。
注:直者,正大光明、毫无私曲之谓,非以好讦为直也。若污人之名,快己之意,徒形薄德而已。程伊川曰:“君子论人,当於有过中求无过,不当于无过中求有过。此圣贤之心也,然则毁人者自造口业耳,何直之有?
案:明嘉靖时,豫州周景瑜性极狂放,视天下无一当意之人。见人为善,不毁曰“腐儒斋公”,则曰“姑息养奸,沽名钓誉”,又曰“假公济私”,种种恶语,令人难受。至见人有过,或作诗句编歌谣,四处播扬而后已。尝谓人曰:“是是非非,三代之直道也。近世阿谀成风,天不生予谁为挽颓俗者?”又自夸文字为天下第一。其兄尝正言戒之,答曰:“兄文乃茅檐草舍,只可藏土缶瓦器。若弟之文,则五凤楼耳。冠裳之富,金玉之奇,无不备具。岂可与寒郊瘦岛共论哉?”是年乡试,兄登科,瑜落第。兄笑谓曰:“茅檐草舍有售主矣,弟之五凤楼曾造就否?”瑜虽惭不能答而心益大恨。将其应分之田,尽行典卖,欲往都中另寻事业,务期发迹,以灭兄口。岂知罪业既深,报应自速,帷薄不谨,中冓贻羞。其妻素有外遇,将其卖产之银分文不留,约所欢席卷宵遁。瑜恐碍及脸面,不敢报官,每日闭门闷坐,不见亲友之面。知者改古语嘲之曰:“周郎文字高天下,赔了夫人又失金。”瑜遂四处流落,多年不归。有人传说在邻邑,醉后登厕,堕入厕中而死。乃恶口毁人之报云。
附:天门诸生聂某,夙振文名,设帐同邑邹绅家。邹需次铨曹,止女婢供役使。聂挑之,邹妻詈而辞焉。聂思掩盖其非,扬言曰:“邹夫人效尤文君,我耻学相如。”遂托故归耳。邹返,闻之愤甚。诣城隍焚牒申诉。夜梦神告曰:“渠天禄颇高,非我能制,可赴府诉之。”寤,如神言。一日,聂方在书舍,忽战栗大呼曰:“有府役传讯,不可缓。”即瞑目狂奔。家人挽之不止,若有驱逐者。抵郡泥首神前,自批其颊,述前后事甚悉,观者如堵。邹乃具扁额,以答神佑。学使来郢,岁试题为“我四十不动心”。阅聂文颇佳,欲置前茅,结句忽云:“今试置夫子於花街柳巷中,燕姬在前,越女在后,夫子之心动乎不动?曰动、动、动。”学使大骇,置诸劣等,遂发狂。自言冥差来拘,竟自刎死。予任天门,赴郢郡,扁额曾亲见之。(《异谈可信录》)
康熙中,江南榜发,群论哗然。某生独道之最详,曰:“某以贿中也,某不能文也,某薄於行也。”凡遇人无不娓娓告之。一夕梦金甲神责曰:“某先世积德,某事亲纯孝,某有隐德而人不知。汝皆诋毁之,岂谓神明不公耶?汝名已注下科,为此不特科第无望,寿亦不久。”醒后病舌死。(《桂香镜》)
【译文】
注:“直”是正大光明,毫无私心的意思,不是以喜欢攻讦别人为正直。如果玷污他人的名声,以达到自己的快意,只会映衬出自己浅薄的德行。程颐(北宋哲学家,世称伊川先生)说道:有贤德的人谈论人,应当从有过错之处看他的优点,不应从无过错处寻找过错。这是圣贤的存心。那些诋毁他人的人是自己徒然造口孽,有什么正直可言?
案:明代嘉靖年间,豫州人周景瑜性格极为狂荡放任,认为天下没有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人。看见人们做好事,不是诋毁“腐儒斋公”,就是说“姑息养奸,沽名钓誉”,又说“假公济私”。种种恶毒的语言,使人难以接受。至于看见别人犯了错误,或者写诗句,或者编造歌谣,到处传播宣扬才肯罢休。他曾经对人说:“是是非非分明,是夏代、商代和周代的正直之道,近代阿谀奉承成了风气,上天不生我,谁为世上挽救颓废的风气?”他又自己夸自己文章是天下第一。他的兄长曾经严肃地劝他,他回答道:“兄长的文章是茅房草屋,只可藏土缶和瓦器于其中,弟弟的文章却是五凤楼,衣冠之富有,金玉之奇异,没有不具备的,怎么可以与孟郊、贾岛这样的穷寒之士相提并论?”这年,参加乡试,他的兄长榜上有名,周景瑜落榜了。兄长笑着对他说道:“茅房草屋有了主人了,弟弟的五凤楼建造好了没有?”周景瑜虽然惭愧不能回答,而心里更加气恨,他将应当分有的田地,全部典卖给人,想去都城另外寻找事业,以期望有一天发达,以堵住兄长的嘴巴。怎么知道罪孽既然深重,报应自然加速
。周景瑜闺门不谨慎,给家庭带来了羞辱。他的妻子平素有外遇,将他变卖家产得的银子分文不留,与所喜欢的人约定,把银子全部带上逃走了。周景瑜恐怕有碍面子,不敢向官府报案,每天关住门苦闷地坐着,不和亲戚朋友见面。知道这件事的人,改编古语嘲笑道:“周郎文字高天下,赔了夫人又失金。”周景瑜于是四处流落,多年没有回家。有人传说他在邻近的城邑喝醉酒后去厕所,掉进厕所死了。这是恶口诋毁他人的报应。附:天门有个书生聂某,向来享有文章的盛名,在同城姓邹的绅士家教书。邹某去等候选派官职,派一个婢女供他使用。聂某挑逗婢女,邹某的妻子骂聂某并辞去了他。聂某想办法掩盖他的过失,宣扬道:“邹夫人效仿卓文君,我耻于学习司马相如。”于是找原因推托回家了。邹某回来后,听了这件事很生气,到了城隍庙呈疏文申诉,晚上他梦见神明告诉他道:“聂某天赋的禄位很高,不是我能制服他的,可以到府里申诉他。”邹某醒来后,按照神明的话做了。一天,聂某正在书房,忽然战抖地大声叫道:“有府里的差役传讯我,不能缓慢。”他闭上眼睛狂奔,家人根本拉不住,象有人驱赶一样。来到府郡的泥头神前,自己打自己的脸,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叙述得很详细,观看的人都挤满了。邹某于是准备了匾额,答谢神明的保佑。学使来到郢城主持岁试,题目是“我四十不动心”。阅读聂某的文章感到很好,想将他放在第一名,结尾一句却忽然写道:“今天试着将夫子放于花街柳巷,燕国的美女在前,赵国的女子在后边,夫子的心动不动呢?说动就动。”学使特别惊骇,将他的卷子排定为劣等。于是聂某发疯了,他自己说幽冥的差役来追赶,竟然自杀死了。我从天门来到郢城,曾经亲眼看见匾额。
康熙年间时,有一年江南科举放榜,人们的议论哗然。某位书生说得特别详细:“某人因为行贿赂得中,某人不会写文章,某人缺乏德行。”凡是碰到人,无不娓娓地讲述这事。一天晚上,他梦见穿金甲的神明责备道:“某人的先祖积累德行,某人服侍父母特别孝顺,某人有阴德而人们不知道。你全部诋毁他们,难道是说神明不公道吗?你的科名已登记在下一科,因为这件事不但科举登第没有希望,寿命也不长久了。”某书生醒来后,舌头生病死了。